奔月 #0 楔子

高三时候写的小说，翻出来重写一下。

“小红，小象，是小红象；小象，小红，是小象红……”楚寻哼着歌，脚步轻快地拐进巷子里的小酒馆。

“Lia 姐，我来啦！”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进酒馆的木门，“我姐姐呢？”

Lia 是这间酒馆的老板，年过四十尚且风韵犹存，波浪大卷，烈焰红唇。她正在吧台后面给客人调酒，脸上的职业微笑也在见到楚寻的一瞬间变得明媚起来，“小寻来了啊，月月在后头准备演出呢，再有两分钟就开始了。你先在边上找个地方坐着，待会儿提前打烊，我们仨一起吃蛋糕。”

“好呀好呀。”楚寻在侧边找了个位置坐下，把刚买的蛋糕放在面前，将蛋糕旋转一圈，透过透明的盒子细细端详了一番。一路过来都拿得稳稳当当的，一点也没被碰坏。乳白色的鲜奶油上铺着草莓和蓝莓，中间用翻糖做了三个天使小人，穿着白裙，长着翅膀，分别代表她和楚月还有Lia姐，糖粉像雪花一样细细地在上面铺了一层，旁边插着一块巧克力的牌子，上面写着“祝楚月生日快乐”的字样。楚寻满意地吹了声口哨，又把上面红色缎带系成的蝴蝶结调整了一下，静静地等待姐姐的演出。

忽然，楚寻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坐了一个小男孩，约摸七八岁的样子。微卷的头发，淡棕色的瞳孔，五官虽然稚气未脱却隐隐散发着贵气，配上全套的燕尾服，简直和这个巷子深处的小酒馆格格不入，像是从哪个富贵人家离家出走的小孩。

楚寻正感纳闷，小男孩却率先开口了：“喂，你认识楚月吗？”

楚寻骄傲地说道：“这里没有人不认识楚月。她是这个酒馆里最受欢迎的歌手。更何况，我可是她的亲妹妹哦。”

“嗯，她唱歌确实很好听，有一种魔力，让人想要一直听她唱歌。”小男孩点点头，又上下打量了楚寻一番，目光像是能把楚寻洞穿，看得楚寻心里发毛，“你是她的亲妹妹？这可一点也看不出来呀。”

“喂！”楚寻气得跳脚。虽说她一头短发总是乱蓬蓬的，穿着打扮也有点像个男孩子，但人家都说，她和姐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“我明明和姐姐长得很像好吗？你看不出来是你眼瞎。”

小男孩倒是一点也不生气，一本正经地说：“就是一点也不像啊。你姐姐像一片静水，你像一个爆竹。”

“什么静水啊爆竹的，你和我很熟吗？你和我姐姐很熟吗？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屁孩，哪里来的回哪里去。看你的样子，像是哪家的小少爷，估计你爹你妈你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家里的一百个保姆都要急死了吧！”楚寻噼里啪啦一通输出。

“我没有父母，没有七大姑八大姨，也没有一百个保姆。只有我自己，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。”小男孩说道，目光却很平静，看不到一点悲伤的影子，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
楚寻却瞬间心虚了起来，“那个，不好意思哈，我也不是故意这么说的。不过，不过，”她猛地一戳小男孩的脸颊，“谁让你要说我是一个爆竹啊！”

小男孩一脸探究的目光看着她，“难道不像吗？”

“喂！再说我就爆给你看！”

小男孩没有再继续爆竹的话题，他凑近看了看那个蛋糕，“这个蛋糕看着不错，我想吃。”说着，居然伸手去拽蛋糕盒上的丝带。

楚寻瞪大了眼睛，一把将他的手拍开。“这是给姐姐的生日蛋糕，没有你的份！你这小屁孩，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啊。”这个小男孩明明长了一张天使的脸蛋，却不知道是从哪家跑出来的混世魔王，苍天啊，能不能赶紧有人来把他领走。“对了，还没有问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我的名字叫溯，”小男孩说着，小嘴一撇，“至于这个蛋糕……反正你姐姐也吃不到了，还不如给我吃呢。”

“什……你……你说什么？”一瞬间，恐惧沿着脊柱爬上来，楚寻好像被定住了一般，说不出话来。

五光十色的小酒馆内一瞬间坠入黑暗，Lia 的声音传来，“今天是我们店里最受欢迎的歌手、拥有被天使吻过嗓音的月月——的生日！今天在场所有人的酒水都打七折，不过，我们也会在十点提前打烊。”

“接下来，让我们欢迎今天的主角——月月！”

“喔——”欢呼声一波一波如海浪般席卷了整个小酒馆，所有灯光也在一瞬间打开。在闪烁晃动的球形灯光中，穿过人们高举的双手，楚寻看到了姐姐自帷幕后走出，她出来的那一瞬间，就是所有灯光和目光的焦点。

尽管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，楚月却还是像往常一样穿得干净素雅，一袭略微收腰的简单白裙，乌黑的长发扎成高马尾，皮肤素白透亮，抱着吉他站在那里，就像一幅水墨画。她往前走，站在话筒前面。

小酒馆里忽然安静下来，好像只剩下她，只剩下光，只剩下打在她身上的光，发丝的阴影落在脸颊上，像在瓷器般的脸颊上刻下了黑色的泪痕。

楚月缓缓开口——

七月的风，吹干了，六月的泪

旧巷的花，温柔了，凄冷岁月

不必回望，我终将，生出翅膀

尽管前方，十二月，雪中飘摇

我将离开，去追寻，梦中的琼音

我将离开，去追寻，天上的宫阙

你给我自由，从此高墙困不住我

你给我温柔，让我不再害怕孤单

……

天籁般的歌声如潮汐般在酒馆里回荡，让所有人心醉神迷。站在舞台中央的楚月，如同周身环绕着光晕的天使，圣洁凛然，不可侵犯。

可是……楚寻的心却在被一点点冻结。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她觉得姐姐在逐渐变得虚幻，随时都要离她而去。就好像是，她不再属于这里。

不，不是她的错觉，是楚月真的在逐渐变得虚幻、透明，甚至，她的双脚也在一点点离开地面！但是，整个酒馆里，居然好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一般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？

楚寻直冒冷汗，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，拨开人群向舞台冲去，也顾不上被她撞开的人对她投来的不满的目光。她踉跄着爬上舞台时，姐姐已经升到半空中，离她那么近，又那么远。楚寻伸出手，想抓住姐姐，楚月却只是凝望着她，没有抓住她伸来的手，这是她第一次，没有抓住妹妹的手。

楚寻和楚月对视着，那一瞬间，时间好像凝固了，无数记忆的碎片从眼前闪过。在她们父母出车祸那一天，楚月紧紧抱着她，说，“没关系，小寻，从今往后，姐姐会保护你。”那一年，楚寻 10 岁，楚月 15 岁。后来，她们被 Lia 姐收养，楚月自己提出要在酒馆里唱歌，算是对 Lia 姐力所能及的报答。在唱歌上，楚月是有天赋的，但到底没有受过专业指导，只能自己摸索。她早上五点就爬起来练声，练得嗓子沙哑，练吉他也练到手指上都是水泡。不过好在她慢慢摸索出了自己的风格，甚至在附近一带小有名气，有不少人是为了她的歌声而来。

好像一直都是这样，不知不觉里姐姐就承担了很多东西，而她，看起来性格火爆，其实只是被保护得太好。看着楚月越升越高，楚寻憎恨自己的无力，她还没来得及成长起来，姐姐就要离她而去了吗？

在楚月消失的前一刻，楚寻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，她用只有楚寻能听到的声音说：“小寻，要好好的。如果想姐姐的话，就看看月亮吧。”

楚寻失去了所有支撑，跪坐在舞台上。酒馆重新恢复喧闹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。当 Lia 找到楚寻时，她仍然呆呆地望着楚月消失的方向，脸上是未干的泪痕。

“小寻，怎么了？”Lia 姐焦急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，“怎么哭了，谁欺负你了吗？”

“姐姐……”楚寻见到 Lia 姐，终于像反应过来了一般，嚎啕大哭起来。

Lia 姐愣住了，“姐姐？你在叫我吗，还是在这个酒馆里认识的其他姐姐？”楚寻一直是叫她 Lia 姐的，从未叫过姐姐。

这句话像一盆凉水浇在楚寻头上，让她连哭都忘了，她小心翼翼地开口，“是我的亲姐姐啊，楚月……Lia 姐，你……你不记得了吗？”

“小寻，你在说什么呢？” Lia 姐摸了摸她的额头，“哟，好像是发烧了，怪不得说起胡话来了，Lia 姐马上带你去医院！”

说着，Lia 立刻将她背了起来，朝酒馆外跑去。在泪眼迷蒙中，楚寻又看见了那个名叫溯的小男孩。这一切怎么会是幻觉呢，他的身旁明明还放着那个蛋糕盒子，上面系着红色的绸带。他说的居然是真的，姐姐吃不到那个蛋糕了……楚寻用最后的意志，想要记住他的脸。但是，眼皮却越来越沉，越来越沉……

小男孩似乎耀武扬威般地朝她微笑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