奔月 #4

脖子上的大动脉每跳动一下,冰凉的感觉就好像深入一分。楚寻感觉呼吸困难,眼皮跳得像缝纫机上的车针。

“开门。”黑衣人说。

楚寻慢慢将手伸向门把,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。手指勾上门把的一瞬,她用尽全身力气向后一坐,大喊:“溯,快走!”

她的全力并未撼动黑衣人半分,黑衣人粗壮的手臂勒上了她的脖子,嗤笑一声,“呵,真是不要命的妞儿。”

“砰!”黑衣人一脚踹开了房门,溯逆光站在门口,化不开的墨色在双眸里凝聚。

“不要伤害她。”溯说。

“啧啧啧,11034号,你果真是和以往不一样了。跑出来这么多年,翅膀也硬了?”

“我不是11034号,我的名字叫溯,溯流而上的溯。”溯握紧了双拳,指甲嵌进肉里。

“不管你是谁,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。”黑衣人猛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,勒得楚寻咳嗽不止,脸颊涨成了猪肝色。

“跟我回去。”黑衣人对溯下了最后通牒。

溯直勾勾地逼视着他,眼睛里燃烧着,如同初生的狼崽对杀死了它母亲的猎人露出的,最原始的仇恨。

但最终,那两簇火焰黯淡下去。“你先放开她。”

“啊啊,真是好一幅情深似海的戏码——”黑衣人狂笑起来,“这么想来,真是要感谢这个小姑娘。如果不是因为她,恐怕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松地找到你。”

楚寻死死咬着下嘴唇,她的大脑因为缺氧如生锈的齿轮般艰难地运作着,努力捕捉着他们对话中的关键信息。这个黑衣人想要带走溯,而溯是因为她才被发现?脑袋疼得快要炸开,眼睛好像也有点看不清楚了……

“你先放开她!”溯大吼,周身一圈蓝色的光芒爆炸开来。

黑衣人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笑,“11034号,你是不是忘记,组织是什么样的地方了?”

溯一愣,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。

“你觉得……你还有资格,跟我谈条件?如果是以前的你,倒真有这个资格,可惜那时候你什么也不懂。至于现在,你已经虚弱成了这样,真的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吗?”黑衣人一打响指,无数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,将溯团团围住。

溯双唇颤抖,“我会跟你走,但在那之后,请你放过她。”

“那是自然,我的目的只是你而已。”他一挥手,其他黑衣人就上前制住了溯。溯像个木偶任由他们将手背到身后,眼神却死死咬着为首的黑衣人。

黑衣人松开勒住楚寻的手,楚寻四肢发软,一下跪倒在地,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斗篷“不,不,不要带走他!”

“小姑娘,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。”黑衣人像踢皮球一脚将她踢到一边。

“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。”溯说。

“说来听听。”

“让我拥抱她一下。”

黑衣人像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般狂笑起来,“哈哈哈哈,好哇,真不敢相信是你说出来的话。行吧,我答应你。”

其他黑衣人松开了对溯的钳制,躺在地上的楚寻支撑着直起上身,现在,她和他一样高。

溯伸出手臂,环住了她的脖子,他的脸颊贴住她的。

“小小寻,不许哭。”没有人看见,蓝色的细线通过他的指尖没入楚寻的身体。

他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地月的通路已经打开,去月亮上,你的姐姐在那里。”

他松开她,留恋地看了她一眼,“谢谢你,我这两天过得很开心。”

黑衣人带着溯离去,家里一下变得空旷了起来。楚寻对着满桌的早点发呆,不敢去想,她甩筷而去的时候,溯是什么样的心情。

她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走到厨房,想找点东西喝,拉开冰箱,却愣住了。

是一个蛋糕。跟那一年她送给姐姐的很相似的款式,只不过上面的字换成了“祝楚寻生日快乐”。

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啊。

楚寻终于承受不住,背靠着冰箱,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只龙虾。

天色渐渐沉下来。

楚寻坐在厨房冰凉的瓷砖上,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。这时候,她闻到一股臭鸡蛋的味道。

你大爷的,怎么哭都不让人好好哭了。

她拉开冰箱,掀开锅盖,打开微波炉,仍然没有找到臭味的来源。最后,她拉开燃气灶下面的柜子,终于意识到了,是燃气泄漏。

那一个瞬间,一个可怕的想法浮出脑海,要不就这么死掉算了。

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,父母带着她和楚月出去玩,碰到一位算命先生。算命先生指着她的鼻子,一脸惊恐地说:“此女命中带有大煞,会把周围的人都克死!而她自己,也活不过二十岁。”只是当时所有人都没当一回事。

这件事,是在姐姐消失以后,她看到了姐姐的日记才知道的。很想知道,在父母的葬礼上,楚月紧紧抱住她时,是什么样的心情?她会不会责怪自己害死了父母?是不是那时候她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?

还有,为什么即使这样,她还能毫无保留地爱她这个妹妹?

当姐姐离开后,她渐渐和Lia姐也疏远了,和周围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

是不是她不存在才是最好的?

其实,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。回忆过去的几天,她很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。比如,蹲下身系鞋带时,前方的巨型广告牌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下。比如,差点踩到破碎的井盖。比如那次和溯遭遇的车祸。又比如现在。一切都在应验着那个算命先生说过的话。这个世界想要杀掉她,但不知为何,每次都差一点。

她静静地与燃气阀门对峙着。

最后,她还是伸手关掉了燃气阀门。

打开紧闭的窗,仲夏湿润的晚风扬起她的头发,一轮上弦月高悬西天,瀑布般的月光倾泻而下。

既然选择了活下来,就要去做她该做的事情。

她从包里翻出那本名叫“访月”的古籍,就着月色读起来。

自古以来,人们就在不断尝试登上月亮,这大概是因为,月亮是距离大地最近的星球。然而,对于天庭而言,月亮却是一个荒凉的流放之地。根据《访月》上给出的故事版本,嫦娥本是天上的仙子,因为偷了西王母的灵药,被逐出天庭,于是她便带着玉兔在月亮上定居。至于西王母灵药的功效,据说小妖怪吃了可以修成人形,人吃了可以羽化成仙,神仙吃了则会法力大增。

翻到药方那一页时,书里掉出一张雪白的纸片,慢悠悠地飘落在窗台。楚寻拈起它,发现上面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小字。原书里很多地方语焉不详、不知所云,这张小纸上写满了对药方的批注与修改,有种四两拨千斤的感觉。

多半也是溯留下的。

楚寻仰起头,沐浴在月光里。

于是眼泪最终没有落下来。

这个夜晚,楚寻又做梦了。只是这一次,场景换成了云雾缭绕的天庭。几根百丈巨柱巍然而立,上有青龙盘踞。百十个长袍广袖的仙君仙子垂手立在两侧,正中央是玉帝与王母,金纱羽衣流泻而下。

“嫦娥,你可知罪?”玉帝的声音携着天然的威压,回旋在大殿上。他戴着高高的九旒冕,冕板前圆后方,前后垂旒上坠着九色珠玉,晃动间模糊了面容。

拥有着和楚寻相同相貌的女子跪在金玉镶嵌的天阶下,额头抵着冰凉的台面,身体伏得很低,声音却仍不卑不亢,“启禀陛下,嫦娥从来不曾偷过王母娘娘的灵药。”

“哐当!”王母一拂袖,将旁边装饰的玛瑙瓶扫落在地,“大胆!如今证据确凿,你为何还死不认罪?”

嫦娥往旁边扫了一眼,一个白玉雕刻而成的药瓶静静地躺在地上。呵,就凭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药瓶,就定了她的罪。说到底,不过是王母看她不顺眼。这偌大的天庭上,谁都知道玉帝与王母貌合神离,而王母又和年轻俊秀的天蓬元帅有一腿。那天蓬元帅在蟠桃宴上调戏了她,触犯天条,被贬入畜生道。从此,王母就记恨了她。她有这一天,倒也不奇怪。

“嫦娥,你若乖乖认罪,还能从轻发落。”玉帝说。

“嫦娥问心无愧。”她说。

“既然如此,按照天条……”

“陛下,”王母说,“这嫦娥本就心术不正。上回蟠桃宴一事,就初露端倪。天蓬元帅为人刚正不阿,若非嫦娥蓄意勾引,又怎会……”

“罢了。既然她偷的是你的灵药,就交由你来处置吧。”

“陛下英明。”王母起身,朝玉帝一福。

“嫦娥,贬入人道,以八十年为一轮回,永世不得再踏入天界。”

“八十年?这……”众仙面面相觑。

“我还没有说完,”王母微微一笑,“在她二十岁之前,所有重要的人都会相继离开。她会死在二十岁,然后在月亮上度过剩下的六十年。”

嫦娥咬紧嘴唇。

众仙继续面面相觑,王母娘娘每次想出的天界新酷刑,真是越来越独特了啊……

ymz 有话说:剧情发展逐渐离谱了起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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