奔月 #8 (完结啦)

银白色的院子里,楚月倚在月桂树下,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。在一望无际你的平原上,那悠扬的歌声好像能传到无限远的地方。

这歌声还是很悦耳,无论是音调还是音色,都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。但溯始终觉得,这里面似乎少了什么,显得很单薄、很空洞,像他在实验场里,每天凝望了无数次的白色穹顶。

他忽然觉得很烦躁,兀地打断了楚月的歌声,“今天就到这里吧。”

楚月看向他,面无表情地朝他一点头,转身走入小屋。那扇木门在他眼前“吱呀”一声关上。

“到底是什么……”他喃喃自语道。指尖凝聚起蓝色的光,他忽然猛地将那些火焰甩开,在银色的土地上碰撞出深深浅浅的坑洞。他握紧拳头,重重地喘着气,他觉得自己心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,将他整个人焚烧成了一堆浆糊。他那像个机器一样清楚而有条理运作着的脑袋,第一次体会到了混乱。“为什么?为什么?”他抱住脑袋,痛苦地蹲下身。

似乎有细微的抽泣声传来,是楚月在哭?她答应了他的请求,他也答应了她的请求,那她为什么还要哭?她还有哪里不满意?为什么?!抽泣声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脑袋,将他切割成无数片。他将头深深埋入膝盖,用魔力堵住耳朵,那哭声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在他脑海中回旋。

渐渐地,抽噎的声音平静下来。然后,传来一段陌生的旋律。

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”

“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。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……”

这首歌,在楚寻小时候,楚月经常唱,每次一唱,楚寻就会睡得很香甜。她仍在哭泣,所以这一段唱得上气不接下气,但这断断续续、磕磕巴巴的歌声,却令溯猛地抬起头来。

这首歌的唱法和她以前唱的歌完全不一样,可以说是差一百倍。可是,那被包裹在歌声里的东西,却是完全一样的。

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,有些粗暴地撞开门。歌声戛然而止,楚月一脸惊惧地看向他。

本来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,但面对着楚月的目光,他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,只能硬生生将那无数的“为什么”咽了回去。

时间恍若静止。

最终,他说,你以后不必再为我唱歌。

自那之后,溯和楚月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一些,偶尔也能聊上几句。当楚月再一次随口哼起《蒹葭》的时候,溯问起歌词的意思。

楚月拾起一根树枝,在银色的土地上写下《蒹葭》的歌词。

“这首歌啊,是《诗经》里的,里面都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歌谣。这一首《蒹葭》,大概的意思是想要找一个人,但是顺着河流走过来又走过去,怎么找也找不到。”

溯指着其中的一个字,“你之前说我应该有一个名字。我想好了,我的名字就叫‘溯’好了。我很喜欢这个字,很好听,也很好看。”

“‘溯’吗……这是个好名字吧。它的意思是逆着水流的方向走。那么,你溯流而上,是想要寻找什么呢?”

“我想要寻找的东西吗?我能感觉到它,但我却不知道它是什么。”

“你在哪里感觉到了它?”

“在你的歌声里。但是,它也并不一直都有。当你在地面上时,我能听到它;但自从你来到这里,它就消失了。除了……这一首《蒹葭》……”

楚月有些惨然地笑了一下,“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感叹,难以想象你之前过的是怎样的人生。”他不是一个完整的人,或许他的行为,在他自己看来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吧……对溯有了一些大致的了解后,她不恨他,但没办法不怨。哪怕他答应了楚寻的事,她甚至应该感激他,可是血亲分离的痛苦,又怎能轻易弥合。

“这又是什么我本该了解的东西么?”

“算是吧,或者说是你本该拥有的东西。它的名字是,爱。”

“爱……”牙齿张开再合上,他咀嚼着这个字眼,“现在我还能得到它么?”

“爱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情感,朋友之间、恋人之间、亲人之间都有这种感情。你可以将你的爱给予别人,对她好,希望她好,然后,她就会爱你。不过,有时候付出和回报并不对等。在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个人很爱我,对我很好,我却把她害得很惨。所以现在,我唯一的愿望,就是还清我的罪孽,再把我欠下的爱还给她。”

溯并不是很能明白她说的话,“如果我对你很好的话,你的歌声里还会出现‘爱’吗?”

“我欠下的太多,所以这一世我的所有爱只能全部偿还给她。”其实她能感受出来溯意外地单纯,或许原本他们也有机会成为朋友。但现在她和溯之间横亘了太多东西,溯或许只是本能地被她歌声里的感情所吸引,而她对溯,或许有怨恨,有同情,有利用。她和溯聊天的时候,总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。

“不过,我的妹妹,她是个很单纯的孩子。只要你对她好,她就会掏心掏肺地爱你。”

月亮上和地面上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,距离楚寻二十岁还有七年,在月亮上不过是七个月的时间。在那七个月里,他笨拙地学习着如何成为一个普通人。他也渐渐明白,金乌的组织是一个怎样的地方,一个毁灭它的计划在缓慢成型。

七个月后,他离开月亮,去履行他与楚月的约定。魔力的波动引起了组织的注意,他逃离了他们的追杀,最终倒在那个巷子里的小小的中药铺。

楚寻惊呼着从书架后面冲过来。她长高了很多,脸颊的轮廓也更加清晰,仍旧是及肩的短发,却比当时柔顺了许多。

她绷着脸给他包扎。而他虚弱地笑了。因为从第一眼他就知道,她仍旧是当时的那个小女孩。

当楚寻被尖锐的闹铃声吵醒时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,如血的残阳从窗帘的缝隙中投射而下,将客厅一分为二。

她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,茫然四顾,茶几上一尘不染,家中各处井然有序,却在夕阳里逐渐扭曲起来,像一座灼烧着的炼狱。

“溯?”她轻唤一声,没有人应答,只有她沙哑而犹疑的声音在空间里回旋。他真的来过么,还是她在做梦?

对了,仙丹……她扯过一旁的包,在里面翻找起来,那个木匣子仍旧静静躺在包的底部。她将它打开,那粒不起眼的药丸仍在那里静静地等她。

她将窗帘向两边甩开。残阳的血色正在褪去,另一边深紫色的夜色逐渐蚕食了整个天际,一轮圆月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,银白色的清辉洒向大地。

她的手颤抖得很厉害,但仍然毫不犹豫地将那粒药丸塞进嘴里,一股和它的外表完全不符的甘甜在口中化开。

像有无数尖刺扎入身体,剧烈的疼痛使她躬起身子,透明的、锐利的羽毛刺穿皮肉,从脊骨上伸展开来。从血色的泥里,生出最纯净的羽翼。每震动一下,周围的空气为之颤抖臣服,发出金属般的嗡鸣。

然后,她的四肢逐渐变轻,五脏六腑往上浮起来,让她有点想吐。慢慢地,她的双脚离地,身体变成也半透明,向天空中飞去。

高空低温的风刃切割着她的肌肤,她却浑然不觉,只能看到那轮银白的明月越来越大,在整个视野铺平开来,白茫茫的一片。

再一眨眼的工夫,整个身体重新被重力支配,她落在了那片梦中的银白色的原野。

只需一瞬,视线就锁定了那个她魂牵梦萦的身影,和许许多多个梦里一样,背对着她,锦缎般的长发垂至腰际,白色的裙摆像一片轻盈的云。她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而去,这一次,没有任何障碍横亘在她们之间,那个身影在晃动中逐渐清晰。

“姐姐……”当这个饱含思念的称呼和滚烫的泪珠一起落下,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来,依旧是和七年前一模一样的容颜,好像中间虚待的这些年都被一笔勾销。她紧紧地拥抱住楚月,温热而真实的触感、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躯体,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不是一场梦,但她如坠云端,一颗心疯狂颤抖,担心自己随时会醒来。

“小寻,你长大了。”楚月试图抹去她脸上的眼泪,而它们却落得更汹涌,“这些年,你过得还好吗?”

“我很好,姐姐,我很好。”她泣不成声地说。她说的是谎话,这些年,她过得一点也不好,但是和楚月重逢的一瞬间,她又觉得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。她何其幸运,能够失而复得。

楚月握紧她的手,“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很多疑问,但是我们得先离开这里,这一片空间马上就要坍塌了。”她握住楚寻的双手。从楚寻背后生长翅膀的地方伸出无数细线,飞速在她们周身编织出了一个蓝色的泡泡,将她们包裹。泡泡载着她们,向着地面飞去。

楚寻回头,那片原野正坍塌成无数碎片,银白色的浪潮向她们席卷而来,蓝色的泡泡里却宁静依然,如同身处另一个空间。

楚月慢慢地向她解释一切。那枚仙丹,它原本的作用是让人的灵魂脱离原本的轮回,溯的魔力帮她重新塑造了肉身,让她仍旧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下去。

当她们返回家中时,楚月的故事也讲到了最后。泡泡毫无预兆地破裂了,就和所有阳光下的肥皂泡一样,它的生命终有尽时,消散后不会留下一点痕迹。

“等等,那溯呢,溯怎么样了?”

她转身,在茶几上看见一个小小的花盆,里面生着一株四叶草,叶片幼嫩,细微的颤动昭示着新生的喜悦。

她被定格在原地。

月亮之后的那一片空间已经彻底消散,月色却依旧清冽如水。冷月如霜,将天地万象冻结在时间流逝的长河中,将人间百态封存在阴晴圆缺的记忆里。

唯有月光流泻而下,千年不改。

〖End〗

ymz 有话说:完结撒花!个鬼勒!感觉越写到后面越崩了,收得很仓促,感觉会被骂烂尾(瘫倒)。但是感觉我实在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了,更何况能力有限,已经给它了我能给的全部。我之后应该也不会写这种奇奇怪怪的转世了吧(迫真)。之后有精力的话,应该会把全文修改一下,(好多 bug 啊,瘫倒),然后确认一版定稿。嗯,但那都是之后的事了。现在我要考虑的是,怎么又四点了,瘫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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